赵军来了,我心中暗自振奋着。
书生却注意到了我藏在眼底的兴奋,他冷然地看着我,说到:“父亲来了,很高兴?”
我却并未回答他,此时沉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,若是我说了什么,他多半又会找什么由头折磨我。
也许是我低着头看似驯服实则漠然的态度激怒了他,又或许是计划被打乱后的恼怒,抑或是为了让我在绝望中挣扎,他又有些癫狂地说到:“但你是否知晓,此番匈奴来了数千铁骑,陈兵于十里之外,不知你那用兵如神的父亲见到这支天降之师时表情会多么精彩?”
听了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席话,我的内心如坠冰窖。暗道此人好生狠毒,不仅对敌人狠,对自己也是十分狠辣,不仅仅我是他鱼钩上的一块香饵,便是他自己,也不过是另一块饵料,若是我那便宜老爹不注意,让他的诡计得逞,甚至都有可能折在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贼匪头子手上。
我当下竟是无话可说,如今当真是胜负难料凶险万分。
或许是我失落地表情让他觉得很舒服,书生面上的愠色却是少了不少,他平静下来道:“请王姬殿下随我们走一遭吧。”
说罢,他便抓着我的手拽了出去。我只觉得手间一股巨力袭来,几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,他却是毫不在意,走路的速度丝毫不曾减慢,若是我一个不稳倒在地上,我甚至怀疑他都不会停下而是拉着我在地上滑行。
出了帐篷,我却是隐隐看见了不远处赵军的军容,当下只觉得一阵心潮澎湃,想到这支军队是来救我的,心中的郁气也消散了七七八八。
只见数排赵军骑兵(注释①)排着波浪阵,士兵们披挂着饱饮敌人鲜血的皮甲,手中的长矛闪耀着夺命的寒光。除了马匹偶尔发出的响鼻声,整个军阵沉默得可怕,便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,等待着头狼的命令,便要咆哮而出发出致命的一击。
单是这份军容,就令我肃然起敬,只有历经过血与火考验的军队,才能又这种杀伐决绝的气势,放眼整个天下,也唯有这支名为赵军的军队能够抗衡匹敌西方的强秦,打出了自己的铮铮铁骨。
书生的面色更差了,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一匹匈奴矮脚马旁,毫不费力地一把跨坐了上去,显然是马上功夫了得,在他坐稳后,我则是像只小鸡一般被他抓起,没有一丝一毫地怜香惜玉,无情地将我摔放在马背上,便带着已经上马的几名手下与那几个匈奴人向着营后策马而去。
不知他究竟意欲何往,是要逃跑还是去找他方才所说的匈奴大军。
我此时却是没了关注目的地的心情,整个人被他摔得七晕八素,腹部因撞击而带来的痛感传遍了本就娇弱的身躯,我上半身倒挂在马的一边下半身挂在另一侧,整个人呈现一个八字型扒在马背上。
此时马匹已然跑动起来,跑动之中马匹颠簸着,马背上的骨骼无情地撞击着我地腹部,加之眼前的景物都在旋转着,我此时脑袋向下,配合着马匹奔腾时的剧烈颠簸,只觉得自己心中翻腾,眼前一阵昏黑,当下肚子中寥寥无几地食物便顺着我的食道呕吐而出,胃袋变得更加空旷,甚至到了最后,我却也只能干呕着,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。
此时后方的营外吹起了深沉的号角,我努力注意着后方的动静,却听闻外头马蹄声震天,大地都在隐隐颤抖着。
大营内登时乱作一团,此时书生不在此地,被抛弃的贼匪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着。被杀伤后的惨叫声隔得极远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。
这伙贼匪怕是彻底完了,如今剩下的也就是追随着书生的这些个贼匪了。
书生本以为身后那些贼匪能迟滞赵军些许时间,只要他能顺利到达匈奴军中,胜负还未可料,但身后的这些许贼匪却是未能迟滞赵军一丝一毫,很快便有一支赵军小分队分兵而出,整齐划一地高举着尚有血渍的长矛,呐喊着崩腾而来。
我费力地向后看了一眼,却见一片片马蹄扬起地烟尘遮天蔽日,便明白这些赵军此时士气正盛,我虽是仍在虎口,但却有了获救得希望,心下不由得安定了不少。
双方的距离不断缩小,赵军毕竟精锐,且一人双马,速度自然时比贼匪这边草料也时常吃不上得马匹快上许多,仅仅是不多时,双方便是只隔了一箭之地,视力好些的,甚至连对方脸上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眼见着赵军就要追上,书生自知已经是无法在被赵军赶上之前逃到匈奴那处,却只能无奈地仰天大啸一声,继而看向身侧的几名匈奴使节说道:“几位使者请速速归去求援,我在此处拖延片刻为贵军争取时间。
言罢,他用力拉住缰绳,将马匹逼停,跳下马去。
他拎住我的后领,手中略一用力,本就觉得天旋地转的我一阵窒息之感,待我回过神时,他已取出匕首压在我的颈侧,戒备地看着不远处地赵军。
赵军军阵却是在缓缓停停下,前排离我们已是仅有二三十步路,我被骑兵们的架势吓得不轻,书生却是眼不跳气不喘地淡定一笑。
若我们不是敌人,当真是要佩服他,这份胆略当真是了得。
很快,赵军军阵自中间向两侧分开,只见从后头缓缓踏出俩骑,却是面容有些相似的一老一少。
书生见到为首中年男人出阵,当下身体肌肉因愤怒而颤抖着,恨意已如同实质一般,眼中更似要喷出火花来。
他盯着不远处的中年男人,怒吼道:“赵奢老匹夫,想不到我这般快便能见到你。”
听了书生地话,我方才知道此人便是我这世的便宜老爹。
身体如同有残存地记忆一般,我的身体下意识地因激动而颤抖,似是想要跑进他宽阔地胸膛之中寻求温暖与他亲近。
只见他眉目之中刚正威严,身躯挺拔不怒自威,长久居于上位地气势睥睨四下,让人不住地产生无可匹敌欲要臣服的感觉。
便宜老爹却对书生没什么印象,他皱了皱眉头,冷然道:“何方贼匪胆大包天,竟敢公然劫持王姬?”
“哼,在下无名小卒一个,便不劳您老人家挂心了,况且王姬又有什么了不起,她的命金贵,我出云寨内上下八百六十五口男女老幼的性命便如藁草那般轻贱么?”
赵奢听了却是一愣,这才明白过来此人是前些日子剿灭的那伙盗贼的余党,难怪这般恨他。但他是个有担当地地方守备官,自然是不后悔自己的行动,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,他依旧会剿灭了这帮贼匪。
用一句话来形容这帮贼匪,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。
他们犯下的血案滔天,燕赵境内许多原本安静祥和的村庄被他们洗劫之后,都成了人间地狱寸草不生,如此恶毒地贼寇,赵奢如何能不剿,他做的是深得百姓爱戴地替天行道正义之举。
尽管对书生地动机嗤之以鼻,但他却还是佩服这书生的勇气与智慧,一般贼人若是逃过官军剿杀,多半会选择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生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,此人则不然。他不仅行事高调,犯案还连连得手,如今甚至连他最宠爱的女儿都陷入了他的手中。
此人有胆略,有勇气,有智谋,是个难得一遇的人才。
他心中不由地起了爱才之心,但转瞬就被自己掐灭了。想起了李家村的惨状,终是叹了口气,压下心中想要招募于他的冲动,说道:“放开小霜儿,我留你全尸。”
书生却是癫狂的笑了起来:“哈哈哈,马服君好大的口气,如今你家小女儿尚在我手中,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。”
言罢,他手中的匕首离我脖上的肌肤越来越近,我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匕首上的寒气,我这才想了起来,正是这把匕首,割开了李大娘的脖子,也血淋淋地割开了我与灵儿的心。
赵奢正欲在说什么,一旁的大公子却是忍无可忍了。
他的心中念叨着:这个不知从何处蹦哒出来的贼人,不仅抢走了只属于他的幺妹,还将她瘦弱无骨的身躯这般粗鲁地抱在怀里,若是只有这样,他也就忍了。
但他却不能接受他最最宝贝最最可爱的妹妹受到这种虐待。在他眼中,妹妹原本光滑的青丝披散着,不少甚至都结叉在了一起,再也看不到那种顺滑,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上也沾满了黑漆漆的尘土,犹如蒙尘的珍珠一般没了光泽,那双自裙下伸出的细长小腿上更是沾着点点血迹。
此间种种不多赘述,总之,大公子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,当下便是抽出腰间佩剑,跳下马跑出阵去,怒吼道:“兀那贼人,速速放开我妹妹,可敢来与爷爷我大战三百回合?”
书生却是正愁没有办法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,如今这个愣头青要跟自己斗将,却是正中了自己的下怀,他阴阴一笑,应道:“有何不敢!”
注释①:自从赵武灵王改胡服之后,骑兵就登上了历史舞台,战车渐渐地被淘汰了,所以我认为此时赵国边军的主力兵种是骑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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